德乌恩蹲

您好,感谢喜欢,不定期失踪型咸鱼选手,看到消息会回。爱那个发那个电同名。mhs:Sllient

【鬼灭乙女】霜雪未留人

累×花屋舞女原女

BE人鬼恋注意!修改年龄强行合法正太!

BUG有,OOC有,修改原著剧情有

感情线快节奏,别问,问就是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一时兴起的脑洞,写着写着自己开始觉得不对劲,质量堪忧警告。


1.


身强体壮的男人们同时鼓足口气,稍停在那田山脚下的轿子被抬着转向了与之前不一样的方向,轿头上系的风铃与木头轻轻撞了一下,清脆的声音荡在风里。


“叔、怎么不走以前的路?”轿内的空气沉闷得像过了期的软糕,我将窗帘掀开一个小角,从缝隙间询问距离我最近的轿夫,“不从山里走了吗?”


目的地是某个官员的宅邸,在穿过那田山后不远就能到,我已经和这群轿夫去了许多次。


“瑞雪小姐,山里不干净。”轿夫在使力的间隙里回答我,“里边全是豌豆大的蜘蛛和蛛丝,还有人听到了惨叫。”


其他轿夫也跟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前不久有人进了山,出来就疯了,成天喊着在山里看见了漫山遍野的蜘蛛和白色鬼影。”


“最近似乎还闹出了人命,但连个敢收尸确认的人都没有。”


“我们这种除了力气没有什么本事的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费点劲绕路走吧。”


“这样啊…”我又将窗帘放下,在窗外的最后一丝光线被帘布阻断时,有一个年轻轿夫的声音从外边钻了进来。


“听说是,是有鬼——”


年轻轿夫的声音很快就在其他人的呵斥里断掉了,后边的话我也不得而知,窗帘彻底落下,轿内轿外再次被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


我将两手平平放在膝盖之上,刚好盖住华服上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这是官员最喜欢的一套和服,他说我穿这一身舞起来的样子看着就像一只活灵活现的彩蝶,他最喜欢,总让我在上门跳舞的时候穿它。


终究也只是看起来像罢了,我将一只手搭在窗沿,手背轻轻撑住下巴,情不自禁想起了某日经过花楼走廊,在天花板角落里看见的那只死死黏上蜘蛛网的灰蛾子。


在我恍神的时候,轿子晃晃悠悠摇到了官员的宅子里,我抓着扇子轻车熟路径直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两个守在门口的短发女孩轻轻拉开门,进门的瞬间我感受到了来自宅子里其他人许许多多的目光,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去辨寻这些视线是善是恶是好是坏,门就被女孩们关上了。


房间突然陷入昏暗,我捏紧了自己的扇子,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了扇柄上的装饰纹路。


然后便是一如既往,从第一个动作到最后一个节拍,全部交给本能,身体远比大脑更加熟练,甚至不需要我保持思考。一舞结束,聊聊天、喝几杯酒,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天边乌云吞掉了夕阳、夜雪开始落下的时候,我再次回到了停在宅外的轿子内。


轿夫们还没来,轿内的空气依旧浑浊不流通,我实在是不想继续等待,思索片刻后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官员的宅邸处于山脚的一块空地上,不远处就开始由疏到密的开始生长出草丛、灌木和成片的树林。


我嘴边呼出一团白气,眼角捕捉到某一棵树后突然擦过的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我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白影就消失不见了。


或许是只没有冬眠的白鹿,我这么想着,抓着官员赏来的各种各样的糕点走到那棵树之后,也不曾思考鹿到底会不会吃这些东西,就胡乱全放在了地上。


那之后我时常被官员请去跳舞,但从未能亲眼见到那只白鹿,原先放下的食物倒是有被翻过的痕迹,却好像一口都没有碰。


不知为何我对它格外上心,背着轿夫们留在轿外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然后、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他。


2.

并不是什么没有冬眠的白鹿,而是个小孩,远远站在黑色的树干之后,看不清表情,我诧异于他如此年幼、只身一件单衣赤脚站在寒冷的雪地里,便挥手向他示意。


“你来。”


我笑着,用我自认为最亲和最温柔最令人无可抗拒的微笑说道,手里的包裹里有一条斗篷和其他点心,我难得善心大发,打算都给这个孩子。


他却视若无睹,单手扶着树干自始至终不打算往我这边迈出一步。下一秒狂风大作,我护了一下满头的珠翠簪饰,视野再次转向孩童那边时,对方已经不见了。


“瑞雪小姐!”


轿夫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大声喊道,我虽满心诧异,也只能应和一声后回到了轿子里。


为什么那个孩子不过来呢?难道是我的魅力不足够吗?


直到回花屋后我仍旧思考着这个问题,院子里有一个和那个孩子差不多大的少年,我同样朝他伸出手去,摆出那张如出一辙的笑脸,甚至连话语都一模一样。


“你来。”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红着脸地小跑上前等待着我的下文。嗯,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我满意地往他手里塞了点吃食便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我往森林里投食的风气越演越烈,那个白色的少年不仅不吃,甚至似乎从没有触碰过它们。这逐渐演变成我生活中的小确幸,我乐此不疲地隔着挺远的距离玩这种单方面的投食游戏,然后对前去清理堆积糕点的轿夫们送上讨好的笑容。


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他,但他似乎只出现在落日后的阴暗时分,总是孤身一人,我从未见他身边有过同伴。


“你知道吗?”某天,我冲着白色少年的方向说道,“我也有一个你这般大的弟弟。”


语音落下的时候森林里的少年不见了,下一瞬间他出现在我眼前两步的地方,速度快到带上飒飒的凉风。我这时才发现他似乎与普通人有些不一样,皮肤白得诡异,脸上有两道几乎是由圆圈构成的花纹不说,瞳孔也很奇怪——眼睛是银色,眼白的地方却是偏着紫的猩红。他依然是赤裸着脚站在地上,衣着单薄,手或者脚都没有被冻红冻伤、或是遭受了虐待的痕迹。


对方或许不是人类,不知为何我并未从这个事实中感到恐惧。


“你说弟弟。”这么久了我终于听到了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像其他孩童一样天真活泼,像压着什么东西,显出了不符合年纪的深沉。


“你说我像弟弟?”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不带任何感情,有的只有接近于质问的询疑。


“你想把我当做弟弟?”


身边的风似乎突然大了起来,有枯黄的树叶从林子里吹出来,窸窸窣窣地滚落到我们身边。


“我似乎没有这么说。”我将两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但把你当弟弟看也不是不行。”


“我们的相貌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看着就不像家人。”


“家人要看起来相似才可以…”白色的少年喃喃自语,声音模糊得与其说是在和自己说话,不如说只是单纯地把我的观点重复了一遍。


“呐——”我半弯下身子,撑着膝盖去看他,“你想要什么吗?”


“温暖的衣服、美味的佳肴、还是说钱?嗯、你想要钱吗?”我实在好奇这个孩子的身世,便想着法儿勾他的话。


“我想要…”白色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我想要羁绊。”


嗯?那是什么?


是什么新出的胭脂水粉?还是哪家新和服店铺的名字?还是说玩具?吃食?羁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何时成了能被人口头拎出来随意施舍夺取的东西了?我不得而知,只告诉他这种东西是无法被人给予的。


“羁绊是要靠自己努力获得的,谁都给不了。”我胡乱整理着思绪告诉他,“但现在我把你当弟弟,你把我当姐姐看的话,我们之间也算是联结起了羁绊吧。”


“只要彼此一直挂念着,那这羁绊就无法断裂,火烧不烂、刀割不断………嗯,大概是这样吧。”


丢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论,我赶在轿夫们回来前走回轿子,不久后轿子发出吱呀的声音踏上回程,我悄悄掀开背面的帘子,与树林之中藏在树干后的白色少年四目相对。


他一直藏在那里,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


4.

我像着了魔一样回想着白色的少年、灰蒙蒙的天空和呼呼挂过的冷风。我似乎真的将他当做弟弟来照顾,被他那时格外纯粹的眼神分去了太多的心神,做其他事情时心不在焉,某次甚至发着呆,将装了热茶的杯捧到茶水变得冰凉。


“糟蹋。”


杏儿姐——就是从我进花屋后一直教导我的老师说道,花屋里有很多女孩,大家都在杏儿姐手下学东西,大家都管她叫杏儿姐,其实她早已经过了被人叫“姐”的年纪,但也不阻拦,任由别人一年一年地叫到了现在。


稍微值得骄傲的一点,就是不知为何她格外喜欢我。


我轻声道了歉,杏儿姐给我换了一杯茶水,她看着我吹散杯上氤氲的热气,再一次将对未来的打算这个话题拈出来当做谈资。


“瑞雪,花屋里的女人是没有未来的。”杏儿姐说道,“趁着年轻,使劲唱歌使劲跳舞、拼了命故作不经意地讨男人喜欢。如果有看中的又愿意带你走的客人,这里是黄泉、是地狱,能早点脱身也是好的。”


“我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老去,老了没有后路就只能去教导新一批的女孩们,再看着她们老去。最后从老板那里领一笔慰后钱,随便找个地方安生老去、死掉。”


“我经历过,所以不想要你再蹈入这泥泞,你还那么年轻…”


杏儿姐抬眼看向外边那颗巨大的松树,谁都说不清这棵树到底是多大的年纪,就连教导杏儿姐的那一任老师都说不清。松树枝杈上的积雪被风吹得滚落下来,她一直看着,眼睛久睁不眨,瞳孔都变得混浊呆滞。


再一次踏入官员房间的时候,我终于抓住了某一束向我投来的目光,那视线里有艳羡、有鄙夷、有无可奈何也有早知如此。这目光来自一位精致的美人,五官姣好艳丽却透着疲惫的老气,眼型漂亮眼尾上扬,瞳孔却如同不会流动的腥臭泥水,整个人都透着毫无生机的死气。


她的视线让我想起了那日杏儿姐久盯着窗外的眼神,我回想起那位美人似乎是今年年初被人赎走的其他花屋的女子。


这时、身后的纸推门被再次关上了,从外涌入的光线被切掉大半,房间深处蔓延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腻感觉。官员就坐在那里,摸着下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然后便是跳舞。


旋转、再次旋转,打开扇子,向前、再向后——


只是单调地重复这些动作,我其实会跳很多很多舞,但不知为何最终人们想看的还是这些千篇一律。


也罢,他们若是想看花蝴蝶,那便在笼子里舒展翅膀给他们看就是了,至少这样做永远不会惹火上身,烧去我一身磷粉。


一舞跳毕,按照惯例,接下来再陪官员喝喝酒说说话,今天的活儿也就完成了。官员这次留了我很久,窗外月亮都升了起来,他今晚挨我挨得格外近,急促的呼吸都快将气洒在我身上,他一手举着酒碗,一手已经摸上了我的身,隔着衣服摩挲我的大腿。


脑内一片眩晕,酒气激得我隐隐有些反胃的感觉,许多破碎的记忆闪现在眼前,我想起了缠在蛛网上颤抖的灰色飞蛾、想起了杏儿姐欲语还休的面孔、还想起了进门前那个女人的眼神——


她早知如此、她无可奈何,她像个前辈,冷眼旁观着其他人后她一步跃向一模一样的悲哀绝望的悬崖——


杏儿姐说,花屋的女人是没有未来的,她还说,能早点脱身就是最好。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闭上眼,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到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点在了我脸上,同时我还听到了物什滚落在地的沉重声音。


我睁开眼,眼前的是官员没了脑袋和手臂的肢体的整齐的伤口横切面,他的脑袋和手臂滚去了老远的地方,伤口滴滴答答坠着血,弄得到处都是。


宛如直面地狱,我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


官员的躯干在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坐姿后轰然倒地,露出了被他的身体挡在后面、坐在窗沿上的白色的少年。


他像在看着我,又好像没在看着我,我无法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任何东西。


麻痹许久的鼻腔在这时迟缓醒来,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酒水和食物,充满了整个房间。呕吐欲越演越烈,我坐在一塌糊涂的地板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在我意识真正回笼之前,我已经快步跑到少年身前,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


“别看、别看…”


怀里的人云淡风轻,只有我抖得像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冰水。我不知道为什么官员会突然死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一味地用身体在他和满地血腥之间隔出一道简陋的墙壁,试图为他提供庇护。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恍惚间好像看到白色的少年在片刻怔愣后,用他更为苍白的手抓住了我沾满鲜血的衣服。


5.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花屋的,只感觉有很多人围绕着我,有人拉着我的手,有人推着我的背,很多张脸在我的视线里旋转,很多声音杂糅在一起,大抵都在问我为什么和到底怎么了。


最后这些东西都像潮水一样渐渐散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身上那件染了血的和服已经被其他女孩帮着换了下来,粗略地叠好放在一边。


血迹有些发黑,刺痛了我的神经,我这才如梦初醒地跳起来,尖叫着把这件衣服胡乱塞进了房间扔放垃圾的木箱里——反正最喜欢它的那个人也再也没有脑袋看了。


这似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开始全身发冷,头晕目眩,胡乱扯了榻榻米上放好的被褥盖在身上,丝毫不在意自己未散开的发髻被擦得乱七八糟。


面前的布料晕开一点深色,我咬着牙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将所有眼泪擦拭干净,从内心最深处升腾起绝症一般的孤独和无助感。


窗外一阵阵的风吹得人心发了慌,风声里还夹杂了些别的什么声音,像有人轻轻敲着木头窗台。我坐着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似乎真的有人在窗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窗户。


迟疑了片刻,我披着被子去开了窗,冬夜的冷风瞬间鱼贯而入,挤走所有房间内为数不多的温暖空气。白色的少年站在窗外,他的背后是一轮盈白的满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月亮居然已经这样圆了吗?


白色的少年伸来左手,他抓着我跳舞时用的两把扇子,大概是混乱中落在了官员的家里。我道了声谢谢然后接过,虽然我可能再也不会用到它们。


有一丝冰凉落在我眼角上,白色的少年用手指点着我发红的眼角,他手指的温度低得像冰块,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那是你做的吗?”


我听到自己这么问,下一秒我就开始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说不定会让自己把好不容易留下的命丢掉。


白色的少年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做出准备离开的姿势。


“等、等等!”我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袖子,如同握住了一尾最轻盈的鸟羽,我把他往屋里拽,“你……进来吧?”


他居然也没有拒绝,花楼这个地方永远没有夜晚,到处都是灯火通明,模糊的乐声从其他地方传来,让我的房间不至于死寂得恐怖。我从衣柜里翻出那件厚实披风时,隔壁房间袅袅乐音里的三味线刚好落下最后一声。


“给你,嗯、外边已经下雪了吧?会很冷的。”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他的视线停在垃圾箱里露出一角的染血衣服上,我把披风给他披上,仔细地系好系带,“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用不用得上、但就当是感谢…今晚你也算是救了我一次……”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正坐在那里,大大的带着奇异颜色的眼睛一直跟着我的动作。我的脑子里全是疑问,例如:官员真的是你杀的吗?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但我一个都问不出口,没有人说话,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少年突然动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摆在膝头上的手腕。


他的手冰得吓人。


“我按照你说的方法、‘找到’了‘相貌相似的家人’、建立起了羁绊。”他抬头看我,“这样是对的吧?”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突然说这个,顺着他的话捋了一遍,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品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他抬头一寸一寸审视我的面容,最后停在我的眼睛上,少年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我最初也想让你成为我的‘家人’,但人类承受不了,会死掉的。”


“诶…?”


“我想过让你变得和我一样,但我喜欢你的眼睛,我不知道那之后你会不会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隐隐有了些这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的感觉。


“你太弱小了。”


突然被批判了一通。


最后,我送他离开,他还是没有收下我想送他的披风,白色的少年赤着脚踩在窗台上,外头的风把我本来就很杂乱的头发拂得更加糟糕。平日里他的左眼总被头发挡住,在夜风的吹拂里隐隐能看到下边隐藏的漂亮眼睛。


说来奇怪,某一瞬间我竟好像看到他的左眼里有着什么字样,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你…嗯、你叫什么呢?”直到如今我都以貌取名在心里管他叫做白色的少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叫山雪,千山雪。”


其他人都管我叫瑞雪,那是花屋老板带我来这里时帮起的花名。


“山雪?”老板抽了一口烟,烟杆随便寻了个地方敲了敲,铜色的烟管倒映出我们两人扭曲的影子,“山雪太冷太寒,这名字不好,以后管你叫…瑞雪吧,听着也舒服讨喜。”


从此我便叫瑞雪。


“…累。”他的声音扬在空中,很快便被夹杂着霜雪的冷风吹散了。


“累?”


他点了点头,随后转眼消失在冷彻的寒风和夜雪中,徒留我一个人站在窗台之后。


6.

那之后我空闲了一段时间,并不是说彻底没了活,只是比起之前少了很多。还有人专程过来询问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胡乱着扯着话应付,没有把累的事情说出去。


不用再去官员家跳舞,我失去了靠近那田山的唯一契机,但好在那之后累经常过来,他告诉我自己的家人变得越来越多,前不久甚至牵了个眉眼鼻唇形状与他极其相似的女孩子过来,他说那是他的‘姐姐’。


“真漂亮。”我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轻轻摸了摸女孩与累极其相似的白色头发,“和累一样可爱。”


累似乎并不开心的样子,于是我便没再继续说。


案子传开之后,讨论官员死因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是盗贼作案,也有人说是官场寻仇,有个呼声最高的猜测说这是食人鬼的杰作。


“累是鬼吗?”


在某次累独自前来的夜里我试探着问他,累的手里抱着一叠衣料,他慢慢抖开,我才发现那是一套和他身上衣服极其相似的长和服,但比累的要精致许多。


底衫紫红,外衣针脚细腻图案繁美,绣着整齐排列的蛛网和紫红色的阴晴月相,手指拂过时能感受到针线的起伏,令人心情愉悦


“是。”


他将衣服递给我,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答。即便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我也不害怕他,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开心。


“嗯,鬼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们寿命很长,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能立刻恢复,有些鬼还拥有特殊的能力,需要吃人的血肉用以维生。我们几乎没有天敌,除了阳光,和猎鬼人。”累正坐着把一切他所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毫不在意地对我吐露出这些对他而言会未及自身性命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某种方面上我是他的第一个家人,又或许是我弱小得对他而言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威胁,总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信任我的表现。


他信任我,不掺一丝一毫的假意,这使我感到出乎意料的愉悦。


“无论是什么时候,猎鬼人总在追杀我们,他们的刀对鬼而言极其危险。”


“但累明明保护了我。”我只凭他的言语便明白了鬼怪和猎鬼人之间的对立关系,也知道了他们会被追杀的原因,口头上却还在执拗地为他讲着话。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家人都要互相保护,拼上性命。”


“仅此而已?”我抱着他送的衣服,笑着问,“仅此而已吗?”


累稍斜脑袋,似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眉头轻蹙,随后郑重其事地点头,我被他严严肃肃的大小孩模样逗得笑个不停。


“累之前…嗯、除了那个官员,累以前有杀害过人吗?”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摸着眼角再次发问。


累点头。


“那现在呢?”


累说没有,他只是执着于‘寻找’自己的‘家人’而已,他停顿了一会,说自己不会对‘人’出手。


我并未有从内心突然松下一口气的感觉,我始终觉得累不是喜欢随意杀戮的人,这种认知非常好笑、非常傻,因为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也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


“那么——”


我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往累的方向靠近了一步,随后抬起手,试探着将累抱进怀里。我宽大的和服袖子蝶翼一般拢起,将累的孩童身躯严实盖住,“如果真的有一天,猎鬼人找到了你。”


“那累就躲到我的身后去吧。”我轻轻抚摸累的头发,累始终一动不动,只是用手抓紧了我的衣服,“我会和他们说累已经不再杀人了,累已经是一个好孩子了。”


虽然可能毫无用处,但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想要保护累。”


你叫我如何忽视他看起来永远一片寂寥的眼神?所以我希望能让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会有归处。


“……山雪。”


我听到了累的声音,松开他去看他的脸,累的嘴唇动了动,又念了一遍。


我才想起他已经很久都没唤过我姐姐。


7.

类似的日子又过了很久,三年?五年?或者是快要七、八年?我不记得也从不去试图记住,这段时间累一直陪在我身边,原先平静乏味的生活出现了可以寄托情感的对象,比我一开始所设想的好了太多。


我越长越大,脱了少女的外形,变得更高、变得更丰盈,所有人都说我越来越有女人的模样,说我机灵,专逮着讨人喜欢的相貌长。我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每天都会有些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但累却一直维持着那副孩童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或许也因为他终年不变的缘故,才让我对流逝的时间更加没了概念。


累真的就像一个听话认真的好弟弟,无论我说什么都会听,无论我想要什么都会尽力带来给我。他后来也问过我刚见面时我所说的“弟弟”,我告诉他很久之前我经历过一场山难,如果那一年弟弟没出事,就应该是累这么大。


“那么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他从此之后对我更好。


累尤其喜欢给我送和服,样式丰富,但都是以白色和蜘蛛网纹居多,我的衣柜渐渐的被他的颜色占满,有好奇的女孩跑过来问我是哪家的店有这样的绣工和设计,我总是抿嘴笑笑说是秘密。


我本来是个安分守己的花街舞女,在累的面前却仿佛成为了万人拥簇恃宠而骄的公主,这感觉新奇又美妙。我越来越依赖他,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与其说是姐姐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我在累的身边寻求一口用以维持生命的氧气。


在名声扬得越来越远的同时,特意花钱来看我跳舞的人也越来越多,一面说着花屋太脏,一面又冲破头往里挤的人我见过太多,吃相太难看,我熟练周旋于他们的百般奉承之中,比来比去还是觉得累好。


累早已经不是那个孤身一人站在雪地里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我,但花屋女的思想作祟,比起去搞懂累为何会停留在我身边,我更愿意在他还没厌烦我的时候在这个可以避风的港湾里多停留一会儿。


“鬼都是能活好几百年的吗?累其实要比我大吗?”我看着累将手中的花绳翻出一个精巧的莲花图样,随后伸出手指试图将花绳接过来,可惜学艺不精,花绳刚到我手里就溃败成胡乱的一团,一点都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不知道,但我之前来过这里。”累回答我,他耐心地用手指一点一点矫正我的手势。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几根灯影绰约的蜡烛,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看东西都困难,但累却只需顷刻间就让那朵莲花再次开在了我两手之间,“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花屋,外边那颗松树也刚刚移植过来。”


嗯…那你真的是很大了哦。


“累为什么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因为没有变大的必要。”他又将手里的花绳翻了两个来回,抬头对上我期待的眼睛。


“想看?”


“可以吗?!”


随后发生的事情远远超过了我大脑的理解范围,一切都太过奇异,我目瞪口呆地用肉眼看着累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得更大,树枝抽条似的长得成熟而可靠,他的衣服也随着体型的变化而渐渐变着尺寸,累面孔上的婴儿肥彻底褪去,变得棱角清晰剑眉星目,一瞬成熟了不少。


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最是倜傥青年郎。


这谁顶得住?


整个过程中累都一直直视着我的眼睛,从一如既往的仰视,到从未有过的俯视,他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揽在我腰际偏后的位置,越揽越紧、弄得我有些痒。


我摸摸他的脸颊,又碰碰他的头发,实在是无法立刻接受刚刚还是个小孩的累瞬间变得比我还要大只。


我最后捏了捏他的鼻子,被他扭头躲避的样子逗得发笑,累有些窘迫,苍白的面色稍稍泛起一丝淡红。


“你很开心?”


“是啊~”我笑着回答他,“我就知道累长大后会变得很帅气的!”


我又凑近了些仔细看看他的五官,给予高度的肯定。


“嗯!真的很帅气!”


我抱着他,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我喜欢累身上的味道,让我想起那田山里带着朝雾的清凉空气,和宁静幽深一望不见底的树林。


“我还可以——”他情绪难得稍微雀跃,这么说着,累将年龄变得更大,面部也渐渐出现褶子一样的皱纹。


“可以了!已经足够了!!”


这真的顶不住。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桌上烛火颤抖了一下,连带着我们拉伸延长到墙上的重合起来的影子也跳了一跳。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累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累回以我一个肯定的淡淡笑脸,我很少见他笑,更没见过他青年模样的笑,只觉得脸红心跳,胸腔里酥酥痒痒,像被柔软的细毛一下一下地拂。


“累…”我用手捧住他的脸孔,感受到了手掌之下温度低得多的累的体温,“我会比累先死掉的,只要累还需要我、那么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到来前我都会一直一直陪在累的身边…”


我吻在他的面颊,如蝴蝶停翼暂留。


“我只需要累以一个吻来回应我…”


烛火暧昧,我漆黑的发散了一片,滑到肩头,白色的长袖衣摆染着香,落花溢水一般垂坠到了地上。似乎是害怕我会跑掉或者躲开,他的手铁钳一样环着我的腰,我不抗拒,我很喜欢。


累的动作生硬又青涩,他反复吻着我的嘴角,最后将我的手举至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脉搏。


“下辈子我会去找你,然后用最牢固最柔韧的线将你和我牵在一起,既不会割伤你,也让你无法逃离。”


我笑了出来,有许许多多走入花屋的男人变着法想逗我笑,以真金、以白银、以首饰、以胭脂水粉、以我说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法的宝贵奢侈品,我看着场合轻抿着上扬的唇,内心却从未有过波澜,但这一刻为累的这空口无凭的一句话而感动得心头一暖。


“那——累一定要来找我啊…”


“嗯。”


我很开心,因为这是两情相悦值得祝福的日子。


8.

说件突然的事情,杏儿姐准备离开花屋了。


下午时我在花屋的走廊上和她碰见,她好好打扮了一下,两枚金桃花坠着流苏开在她的耳上,杏儿姐的仪态始终那样好,不管她怎么动,耳坠都不像我所教导的年轻女孩那样像使了浑身劲儿似的左摇右晃。


她说自己要去问老板要那笔慰后钱然后离开花屋,离开这条街,随后便翩翩然走进了走廊的尽头,这件事除了我谁都不知道,我目送她离开,心里感慨万千。


那天晚上我被人请去跳舞,当我从客人的房间里走出来时,平时总是待在老板身边的两个男性侍人提着杂物与我擦肩而过,其中一人心不在焉,重重撞了我一下。


这一下冲得我生疼,当我回头准备发发脾气时,那两人已经走得没了影子。木质地板的角落里有一点金光,我发现那是杏儿姐的耳环。


为何会掉在这种地方?


我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只好将桃花耳环捡起,好好地放了起来,等待着什么时候能再次和杏儿姐相遇再亲手还给她。


而第二天清晨,传来了杏儿姐的死讯。


杏儿姐死在清晨、死在某个小巷的深处,妆容脏污衣裙凌乱,一身狼狈。


花屋老板说她运气差,遇到了穷途末路谋财害命的匪徒,我缩在袖子里的手捏着那枚金色桃花,沉默不语。


当天晚上老板敲响了我的房门,试图说服我别再只做个纯粹的舞女。


“你现在正是水涨船高的好时候,只要瑞雪你愿意,那些人会像发疯似的用钱把你埋起来。”老板叩叩我的扇子,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贪婪和算计令我满心的烦躁越演越烈。


“跳了那么久的舞,也差不多够了吧?”


老板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房间里充满了多种乐器留在空中的袅袅余音。我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后觉得我或许也会和杏儿姐一样,一辈子都要不到那笔慰后钱,也一辈子都逃不离这金丝做成的冰冷囚笼。


灰色的飞蛾死死黏在蛛网之上,哪怕挣扎得撕裂了自己的翅膀,也无法移动一分一毫。此身早已在地狱之中,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不幸。


身后的木窗突然打开了,我的少年踏着夜色而来,携着霜雪与月光。


“山雪。”


累的气息被夜风吹入,脸侧有气息从后往前轻轻吹拂,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他的味道环绕着我。这一刻,困扰了我一整天的烦躁突然全部消失了。


总有些东西如同积雪之下无法融化的旧雪,顽固而坚硬,冥顽不灵又臭不可闻。我或许比这些旧雪好不了多少,但也不愿意彻底沦为一丘之貉。


“我不想做瑞雪了,我想做山雪。”


我慢慢地转过身,向累伸去两手。


“带我走,带我走吧?”


“你一直都是山雪。”累轻描淡写告诉我这一句话,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他回握住我的手,就好像他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需要我告诉他一句带我走。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累夜访自己的房间无数次,这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离开,累以可靠的青年形态抱着我,疾行在夜色里。在累怀里风雪都小了好多,我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搂住他的脖子,内心稍有些不安,却都在凝视着累的脸颊时全部消散。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累的身边,我心驰神往,无论我们最后停留在哪里,至少都不会沦落得形影单只、人间陌路无处归去。


9.

不管怎样我们都还有彼此,只要还能留在累的身边,那就没有关系。


从始至终我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那些穿着统一服装持着刀的年轻剑士向我打听那田山——哦、不对,现在已经被人叫做那田蜘蛛山了,总之在那个时候,我敏锐的感到了不安。


“…不好意思,没有听说过什么奇怪的人物呢。”


我说了谎,一次又一次。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不想他们接近我如今赖以生存的充满幸福的地方。


别来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这短期的阻拦和欺骗果然是没有用的,来到这里的猎鬼人越来越多,累开始不允许我下山,他让我待在房子里,说他的‘家人们’会保护我。


“那、累呢?”


“我很强,所以不要紧。”他的语气里有着斩钉截铁的自信,累捧着我的脸与我额头相抵,他格外喜欢这样做,“安心吧,不会让那些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的。”


累颔首,微眯起眼,比平时深了一些的眸色里势在必得。


即便如此,但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了,第一个讯号是累开始越来越频繁、且无规律的外出,有时我半夜突然醒来,还能从窗口看到累离开宅子往外走的小小背影。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累的吗?”


“山雪,像平时一样就好。”


我坐在他身边,身上一袭艳红的衣裙。红色最挑人,我生来就没有配得上这艳丽颜色的张扬锋媚气质,所以从不敢尝试。累却说这个颜色衬我,还告诉我只要我喜欢,那么一切都能成为我的陪衬。


“那——那、你想看我跳舞吗?嗯…我跳舞给你看?”


我见他点头,便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我们的手交交缠缠,互相覆盖直至指尖才彻底分离。


我甩开袖,在他面前的那块榻榻米上迈开自己的步子,旋舞流香,袖舞经年,身体缠绕着夜风,拉拢着玲珑萤火。


我在花屋里从没像现在这样跳得那么畅快舒服,累不像那些客人那样指着点着想看什么,他总是随我的性,让我想跳什么便跳什么。


都很好看,他说,无论什么他都喜欢。


我在转身的间隙去看他,累的视线始终凝在我身上,眉间却拧着一点沉重,不详的忧虑突然笼罩了我的心,我的胸腔压抑得呼吸困难,索性闭上眼跳得更专心。


累在我面前,我不愿让他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我跳舞,累会一直在旁边坐着看,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步步为营、只有累真挚纯粹的眼睛和森林里的月见流萤。


所以、惴惴不安和胆战心惊都快些结束吧,再也不用过问尘世沧桑的日子已经到来了不是吗?


只需要像这样一直跳舞,将所有忧虑抛之脑后,然后一起愉悦地度过这一夜、度过今后的每一天就好了,对吧?


9.

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住太多了。


只是在我还身为人类的时候,体弱多病,虚弱患疾、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就连走路都是一件痛苦的事,这一点我忘不了。


所以在我拥有了健康的鬼物身体后,我发疯一般地使用它,做了很多在之前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同样也因此失去了很多,身而为人的底线、在阳光之下行走的权利,以及…


我的家人。


到了最后,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忘了自己在追求什么,只是执拗而迷茫地行走着,试图找到或者想起自己执着的东西。


再然后,我遇见了山雪。


她站在开阔的空地之上,傍晚的风拂着她的衣摆、吹着她的头发,她朝我伸出手,眼睛里映着雪色,清澈又明亮,像落了满天的星星。


我总觉得她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错觉也罢,我最不缺时间,试试也无妨。


我开始注意她,看着轿子把她摇摇摆摆地送来、看着她始终在悬崖之上翩然舞起,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看着她被轿子摇摇摆摆地送走。


她说羁绊要靠自己来努力,所以我开始着手去建立起自己的羁绊、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循序渐进的,我找到了一批因为害怕猎鬼人而聚集到一起鬼,赋予了他们能力,因为山雪说过家人之间必须相似,所以我又让他们‘变成’了和我相似的模样。那位大人青睐于我的这种做法,通过这种方式我也能稍微回忆些旧时的影子来追本溯源,一箭双雕,感觉并不坏。


于是一场“过家家游戏”拉开了序幕,不遵守或不明白游戏规则的人、想逃离或者想背叛的人,我都给予了惩罚——七分八裂、夺去神智、吊起任凭阳光曝晒。


同样的事情到底做过多少次,我已经懒得去数了,别不齿、也别咒骂,因为我毫不怀疑若是身临其境其他人会比我更无情。


我的大脑告诉我这很正常,身体却含糊着不愿意告诉山雪,屡次用些模棱两可的词汇去应付掩盖。


到了最后,连山雪也来到了我的身边。


为了我们家族的幸福,用恶去掩盖另一个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无策之策。我已经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所以无论是谁,只要妄想打扰我们家、打扰我和山雪,都要做好被我的丝线缠绕割裂的心理准备。


我看着面前那个拿着刀的暗红头发年轻剑士,他的耳坠在空中轻轻摇晃,断了一截的日轮刀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很强,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没有人可以撼动我试图保护着的东西。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另一个人的暗蓝色刀刃割下我的头颅,如破开水面,平静得不带一丝涟漪。


一切都太快了,来不及去思考一分一毫,在终于染上骇然和惊惧面色的脑袋掉在地上之前,我看见了另一个方向匆匆赶来的、张着嘴似乎喊着什么的山雪。


此时此刻我所凝视着的你是幻觉吗?


胸口突然疼痛起来,我的身体踉跄了几步,朝她伸出手,哪怕仅存一丝没有由头的希望,也想回到早已荡然无存的归宿。


即便我浑身鲜血,你也会愿意拥抱我的,对吧?


10.


“待在这里,一步也别出去。”


这是累今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累的所有‘家人’都陆续离开了房子,我坐在除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宅子里,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林间吹来的风染了奇怪的味道,这使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以人力无可阻拦的趋势发生着。


我提着裙子,朝外迈出第一步,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从迟疑到坚决,我越走越快,窜进林子里搜索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我没有听累的话,不安与惶恐充满了我的心脏,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如果选错了、以后再慢慢反悔就是了。


好想和累说话,好想立刻就抱住他!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想见累、现在立刻就想!!


我拖着和服艳红的尾,以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间穿梭奔跑,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沉重的撕裂一般的痛楚。山路崎岖,我的衣裙被荆棘和树枝勾破,脸上也被刮出几道长长的淌着血滴的痕。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他,那里不止累一人,还有另外两个穿着相似衣服的青年,我看着其中一人拿起刀,刀刃的方向是累的脖颈——


有利刃归鞘的声音摩擦着空气穿透森林寂静的夜,以雷霆之姿冲进我的耳蜗里,揪紧了我的思绪和心脏。


空中甚至还残留着澎湃的水雾气息。


脑内嗡鸣一声,随后大脑热得像爆了炸,我踩着山间的枯草与落叶,却觉得脚轻飘飘落不到实处。没有人阻拦我,我直接跑过去接住了累即将缓缓倒下的躯干。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累、累——!”


累的手不知为何覆了层血一样的红色,此刻他的身体正用这样的手轻轻上扬试图捧住我的脸,好似一如往常。


面上感到一点湿润。


“不哭了…下辈子…我会去找你的…”


“不好!!我不要这个下辈子!我不要!”


扭曲的视线中,我捧起了他的脑袋,手指哆哆嗦嗦拼命地将脑袋和脖颈上的伤口对齐,希望它们能愈合。累一丝血也没有流,这更使我感到不安,“我想要和累一起活下去、想要累活下去!”


话里尽是颤抖的小心翼翼和绝望悲哀,却还是努力地摆出一副笑颜。


不能难过、不可以难过,累在我面前,不能让累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你、你醒醒,我跳舞给你看!”

“睁开眼!快、睁开眼看我跳舞!睁开眼我就跳给你看!”


我还能跳。


虽然脚很痛、步子有点跛,衣服也不好看了,也没有漂亮的首饰和扇子,但还能跳,我还能跳得起来!


我除了跳舞外一无所能,所以就把跳舞练到了最好,好到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所以看看我!


没有人回应我,我颤抖的声音在林间飘荡,最后传出一阵一阵孤独的回响。我紧紧抱着累的身体,直到他化为芥粉随风散去,最后只留下孤零零的一件衣服。


11.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早已经没了他人的影子,我抱着累的和服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就像一根绷得太紧即将崩断的弦,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听的哽咽,紧紧咬住自己颤个不停的牙关。


累的存在拉扯着我的心脏,一举一动都能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让人痛得不行。他离开了,于是我也不知道哪里会有地方容得下我这个充满绝望的空壳。


“累…”我狼狈不堪地顶着一身脏污,就像一只灰色的飞蛾,没有一丝一毫蝴蝶的漂亮样子,“你说过你很久以前重病缠身,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所以我来告诉你,那些都是些什么样的感觉。”


“从这里、到家的距离长得有些过分了,我走不动我走不完……所以我现在就和你讲。”


今夜的第一片雪花不知是先落在了谁的身上。


雪一直下,白了树枝林梢,白了我红色的裙子,白了我满头鸦青色的头发,我的声音却一直都没有停。


“对不起、我来晚了…来得太晚啦……”


我早该知道的,充满幸福和欢笑的和平地方无论哪里都不会存在。


霜雪寒白,刺骨痛肉,树枝上脆弱细长的枝丫被风吹得摆动起来。寒冬的夜实在是太冷,我露在外头的手被冻得通红,我用冻红的手擦擦眼睛,然后眼角也变成了同样的红色。


雪越来越大,我的脚动了动,身体大幅度晃了一下后慢慢站起来,拖着几乎没有了知觉的下半身一点一点样宅子的方向挪。


“回家吧…”我对着怀里冰冷的衣料轻声说道,“累,嗯…我们回家吧…”


已然空无一人的宅子里冷清得有些吓人,我跪坐在厅内最中间,恍惚间好像回到无数个之前的夜晚。


即便那是累单方面愉悦的家家酒游戏,也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家的温暖。我没让思绪继续往下延伸,这样的回忆太漫长了,我想都不敢想。


今生依旧是缘浅,既然我无法直面那些抑郁和空虚,那么就悉数将其压上自己的心好了。


我站起身来,用力合上了纸推门,将屋外风雪悉数关在外边,同时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


不如说,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累如果想活在家家酒的世界,那我便会陪着他一直待在无法醒来的梦;若是累觉得自己不能蹬上天国之阶,那么直到地狱最深最暗的尽头,我都会一直陪着他。


他是我刻在自己骨头里的诅咒。


百转千回间似乎有人从背后轻轻拥着我,熟悉的气息淡淡拂来,认真去辨才明白全是错觉,令人忍不住喉间抽噎鼻酸脑胀。


我们的恋情是冬天,是永不会迎来暖风、朝阳和嫩芽的寒冬,冷得让人忍不住心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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